當我第一次聽到亞里斯多德的「友誼三層次」理論時,我有種突然被「命名」的驚喜感。原來我從學生時期就一直在追求的東西——那份對深層人際連結的渴望,早就有人用精確的語言定義過了。功利友誼(Utility)、快樂友誼(Pleasure)和美德友誼(Virtue),這三個概念一下子將我心中模糊的想法變得清晰。(Ref)

讀著亞里斯多德的論述,我發現自己從有意識地交友開始,就持續追求著「美德友誼」的層次。我嚮往的友誼,是能夠彼此推動著一起變好,同時也能無目的性地共同享受那些簡單而純粹的快樂時光。「快樂友誼」對我來說不夠深刻,「功利友誼」更是令我鄙夷。

但正因為我對美德友誼的追求與嚮往,在思考這篇文章的過程中,我反而更用力的檢視這個想法本身。

在他的觀點中,這三種友誼存在著某種階級性,彷彿美德友誼是終極目標,而其他兩種是低階的過渡。但在我的人生經驗中,這三種友誼與其說是階層排序,更像是隨著生命處境動態交錯、各自展開可能性的進程。有時候,能夠維持一段灑脫的快樂友誼,或是相互尊重的功利關係,已經是當下的生活結構中,一個人能給出的最好人際關係連結了。

陌生的邊界

最近參加的一場讀書會,剛好就在探究人際互動與友誼的本質。在分組討論環節,我帶著一個一直在思考的問題想要與組員討論:當一個朋友在行為或人生決策上有明顯的優化空間時,到底該不該直接跟對方提出自己的觀點?

這個問題說實在,是觸及個人價值核心的大哉問——關乎信任、關乎坦承,也關乎如何看待彼此的成長。在讀書會當下的場合與情境(context),我找不到時機點與大家討論這個議題,我也知道,若我直接拋出這樣的提問,會相當唐突。

不是問題本身不好,而是因為它需要一種我們還沒有建立起來的信任基礎與互動軌跡。我們彼此還是陌生的,即使交換了名字、簡單聊過背景,但仍只是表象。我們需要經歷足夠的互動與觀察,才能真正理解眼前這個人的本質:他的邏輯、他的價值觀、他面對困境時的選擇。(用 AI 來類比,就是 training data 遠遠不夠。)

要能夠坦誠地探討「我該怎樣批判性地看待你」這類問題,必須先經歷足夠的共同時光、相互理解——小至一個人的用詞習慣與表述偏好,大至他個性中的禁忌與地雷,以及這個人的生命經歷與背景。在這個初次見面的場景裡,這些條件都還不存在。所以我也就沒提出來討論。

有趣的是,當我們問 AI 問題時,卻不需要這些「鋪墊」。我們對 AI 的答覆有很高的基礎信任閾值。人類這種生物真的非常奇妙。

生活的結構

相較於上述的這個讀書會,大家都還不認識的場合,在我生活中有另一個群體也經常激發我對於友誼的省思。他們是我在前幾年,因投資與交易的興趣,機緣下認識的一群同齡的優秀友人。他們都是非常有智慧的人,每當我們聚在一起討論投資邏輯、分享市場洞察,我都能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。有著這個共同「目標」與「語言」,我們之間的互動非常聚焦,形成了很扎實的節奏。

與這群好友相處的過程中,除了學到很多對於資本世界的的認知,我也觀察到另一個層面:我們的生活結構是截然不同的。在資本量級的進程中,他們遠遠走在我的前頭。他們的一天中,絕大多數的時間是直接與資本打交道,構思著交易策略,在越來越高的資訊鏈中向上探詢。也正因爲用資本賺錢與用時間賺錢的本質差異,我更確信:若要與這群我所欣賞的人有真正的深層連結,我也需要爭取同樣的時間掌控度與生活餘裕。

我深刻認知到,人與人的互動,在昇華成美德友誼前,勢必要有足夠的時間相處、玩樂、討論、互動。這背後不是簡單的「生活在一塊」,而是人與人之間的連結,往往仰賴關鍵事件的堆疊——正是在這些堆疊間,我們才能看見彼此真實的樣貌與品德。 有餘裕,就能閱讀更多的書籍、累積智慧;有時間掌握度,就能累積更多的生命經驗來淬煉人格。

改變生活結構、爭取時間自由,不只是為了經濟獨立,更是為了有能力培養與維持真正的美德友誼。

我所欣賞的樣子

回過頭來,除了上面探究的這些環境與時間的條件,我也發現自己在友誼中也有著一些清晰的偏好。

第一,是成長思維。我嚮往的朋友,是那些會持續往前的人,在這個世界中有著自己的追求與熱情。面對磨難與考驗,他們不會停滯,也不會受到外部世界的雜音而感到迷茫。正因為彼此都在各自的軌道上奮力前進,更能珍惜每次相處的當下,相互推進與啟發。

第二,是豐盛心態。我相信一個人的內心如果有著豐盛(abundance),也就代表著強大的內核——這樣的人更能獨立思考,也更能純粹的連結。豐盛的人不會被社交焦慮綁架,不會陷入無謂的比較,也不會被嫉妒給蠶食。他們有著足夠的覺察與智慧,能看清人類天性的弱點與醜陋,懂得優雅地繞過自己的爬蟲腦 。這樣的人能給出更真誠的反饋,也能接受坦誠的批評。他們懂得欣賞他人的成就,也能為朋友的成長感到由衷的喜悅。

上述這兩點,不只是我在他人身上所欣賞的人格特質,也是我對自己的期許。

最後一點則是幽默的頻段。我喜歡政治不正確的黑色幽默,也喜歡不受常規限制的思考與對既有框架的挑戰。說實在這個「度」有點難拿捏,但我覺得這才是有趣之處。

結語

最後,回到我在讀書會上沒有提出來的那個問題:「當一個朋友在行為或人生決策上有明顯的優化空間時,到底該不該直接跟對方提出自己的觀點?」

我目前的答案是:會說。

因為我也希望我的朋友這樣子對我。非常地單純。

但我也意識到,正因為我補足了上面這些對友誼美德的嚮往與體悟——成長思維、豐盛心態、適當的時間與信任基礎——這樣的坦誠在我身上才能成立。換到另一個人身上,同樣的行為可能反而會傷害友誼,甚至導致破裂。 (人類很需要 context,而 context 的補足需要時間。)

所以,這個問題沒有絕對的答案,只有基於你是誰、你想成為誰、以及你與對方之間有著什麼樣的基礎。

我很好奇你的想法。如果你也曾思考過這個問題,歡迎在留言區分享你的觀點,或者私下與我討論!

後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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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/25: 根據朋友給的 Feedback,補充一些想法

1 - 為何選用「生活結構」而非 「生活型態」?

因為在我的感知,一個人一天的組成,透過 時間注意力 進行權重分配的過程更像是一種「結構」,如同積木一般能夠抽換、重塑。

而生活「型態」有著更多的有機成分以及外部影響,是逐步生成的,不全然可控。

前者像在蓋房子,後者像在這棟自己蓋好的房子內生活時的整體樣貌。

微觀 vs 宏觀。

2 - 關鍵事件堆疊的兩面性

人與人之間,透過眾多的正向連結,才能堆砌出良善的互動;但這個辛苦建立的連結,往往只需要少少幾次負面事件(大多只需要一次),就足以造成斷裂、崩塌!

本週紀錄

第一點值得紀錄的是,我終於回歸自己泡咖啡的日子,感動!

CHLIV fat ass crema

這禮拜,我在金馬影展看完了這一輪的最後一部電影《銀翼殺手最終版 (1982) 》,也是我這一輪下來最滿意的一部。我在 IMDb 給了 9/10。

也因為看了這部電影,我獲得了一個極大的幸運爆擊——抽中了與小島秀夫的合影機會!!!殊不知,他因確診了A型流感,臨時取消了見面會。我既覺得可惜,又覺得鬆一口氣,因為我一直沒把《死亡擱淺》玩完,我覺得我沒臉見他...

自從開始寫作、有意識的做獨立開發題材後,我就一直無法進入遊戲的世界,也無法透過玩遊戲感到快樂。這對我來說蠻痛苦的。現在看著我媽玩著 Pokémon GO 玩得那麼開心——入迷到走路都無法專心、家族旅遊整路在抓寶到被我唸、還玩到乾眼症!我是覺得既可愛,又羨慕,能夠有一款投入的遊戲,是很棒的體驗啊!

小島秀夫承諾會再找機會來台灣,我期許自己在那之前,能再多玩一下死亡擱淺這部我很愛的作品。

除了銀翼殺手以外,我也被推薦去看了《鏈鋸人 - 蕾潔篇》,無懸念地給了 10/10。出場後,片尾曲在腦內循環播放,搭配殘留的畫面與感受,久久無法自己。激推!我應該會二刷。我愛畢姆 🦈,我想跟他當朋友。但我覺得我的個性會讓我在鏈鋸人的世界觀中,活成像阿秋這樣的存在。